第二部 孤岛日记-《鲁滨逊漂流记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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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四月十六日。我终于把梯子做出来了。我用刚做好的梯子爬上墙头,然后又把它收起来,放在了屋子里面。现在我的围墙只能用十分严密来形容,因为从墙的里面来看,有充分的空间可以供我使用,而从墙的外面来说,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走到里面来,除非先翻过我的墙头。

    在这座墙造好后的第二天,我差点就要前功尽弃了,并且险些丧命。事情是这样发生的:正当我在帐篷后面的那个山洞口忙着工作的时候,突然发生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,这件事差点儿没把我吓死。山洞顶上突然掉下来大量的石块以及泥土,岩壁上也滚下了不少泥土和石头,这些泥土石块一下子就把我竖在洞里用来支撑的两根柱子弄断了,也由此弄出了非常可怕的爆裂声,我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,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,以为只不过是像上次那样发生了普通的塌方,洞顶的一个部分塌了下来。我生怕自己被土石埋在下面,所以立即跑向我的梯子。后来又觉得就算站在墙内还是不太安全,因为从山顶上滚下来的石块很有可能打到我,所以我就用梯子爬到了围墙的外面。等到我爬下了梯子重新站到了平地上之后,我终于明白,刚才发生了恐怖的地震。因为就在这八分钟的时间里,我脚下的土地就震动了三次,而且这三次的震动都非常猛烈,这种力度不但能够摧毁地面上所有想象中最为坚固的建筑物,就连海边的一座小山山顶也因为这次地震被崩裂了一大块,发出了我从未听到过的非常吓人的轰隆声,石头和泥土就在这巨响中滚了下来,全部落进了离我大概半英里的海里。只见海水也被石块砸得浪花飞溅,甚至有点波涛汹涌了。看到这个情景,我非常肯定,海水下面的震动肯定比岛上的震动更加剧烈。

    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地震,也从没有听到过有这种类似经历的人谈起过地震,所以这时,我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惊得有点不知所措,整个人都呆若木鸡;而且那个时候,脚下的地面震动个不停,就好像在海上上下颠簸一般,让我的胃里十分难受;但是随着山岩落水发出的轰然巨响,使我猛地清醒过来,终于从刚才那目瞪口呆的状态之中回过了神,同时又开始感到有点心惊肉跳了。当时头脑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宅前的小山塌到帐篷上,那么我所有的物资就会被埋进土里去,一想到这里,我的心再次咯噔一下沉了下去。

    第三次震动结束之后,过了好半天我都没再感到震动,所以稍微恢复了一点勇气,不过仍怕被活埋,不敢越墙入内。我颓然地坐在地上,非常沮丧,甚至有点心烦意乱、无所适从。就算在这个时候,除了像通常那样叫叫“上帝,请可怜可怜我吧!”之外,我还是没有什么系统而严肃的宗教意识;地震过去之后,这样的想法也被抛到了脑后。

    我就那样呆呆地坐着。这时,我发现天空阴暗下来,乌云密布,天要下雨了。不久,渐渐地刮起了风,不到半小时的时间,竟变成了可怕的飓风。顷刻间,海面上波涛汹涌,海岸上浪花飞溅,树也被连根拔起,实在是一场令人惧怕的风暴。狂风持续了大约三小时,然后便渐渐减弱;又过了两个多小时,便是死一般的静,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。

    在这期间,我一直坐在地上,既恐惧,又沮丧。我忽然想到,这狂风还有暴雨一定是地震造成的,既然地震本身的威力已经过去了,我或许可以冒险回到我的山洞里去。想到这一点,我的精神又开始恢复,再说,大雨也逼着我回去。于是,我便爬进了我的围墙,坐到了我的帐篷里。可是瓢泼大雨的势头是那么凶猛,恨不得要把帐篷冲垮似的,我万般无奈,只好躲进了我的山洞。当然我仍旧心存恐惧,生怕被小山压死。

    这场大雨又给我找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,得在围墙脚下开一个小洞,挖一条排水沟,排放墙内的积水,免得山洞被淹没。我在山洞里坐了一会儿之后,没有再感到有任何震动,便慢慢镇定下来。我想到该喝点酒给自己压压惊、壮壮胆,便走到贮藏室里,倒了一杯甘蔗酒喝。我对于这些在船上找到的甘蔗酒一向喝得非常节省,因为我很清楚,这些酒喝完之后就没有了。

    这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夜,第二天又下了整整大半天,因此我一整天都不能出门。但是我的心里已经安定了许多,于是我渐渐开始考虑今后所要采取的措施。我的结论就是,既然岛上的地震这样频繁,那么住在山洞里实在不是个好办法,因此必须考虑要在一块平地上建造一个可以住人的小茅屋,四面也照现在这样在周围围上一道墙,用来预防野兽以及野人的袭击;如果我还在这里继续住下去,迟早会被活埋的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我决定将帐篷从原来那个地方挪开。因为现在帐篷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小山的悬崖下面,如果再次发生地震,悬崖上的石头掉下来必然会砸倒我的帐篷。于是我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,也就是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,用来确定我新的住址以及要如何搬家。

    我非常担心自己被活埋,所以整夜都睡不着觉。但是只要想到会睡在四周毫无遮挡的外面,心里又觉得很害怕。我环顾自己的四周,只见每样东西都被我安置得井井有条,更加感觉到自己这么舒服地待在这个隐蔽的地方,完全不用为遭受野兽袭击而担心,所以我又舍不得离开这里了。

    就在同一时间,我还想到一个问题,如果要搬家一定会花很多的时间,因为我必须要先将自己新的住所布置妥当了,然后才能搬过去住,而在这段布置新居的期间,我也只能冒着生命危险,继续住在我的山洞里。既然主意已定,我一下子也安心了起来,决定就像以前那样,全力以赴地用木桩,以及船上的锚缆等东西为自己筑起一道防御用的围墙,等到围墙筑成之后,就在围墙里面支一个帐篷,但是在这些必要的事情没有做完之前,在它们符合我的要求之前,我也只能冒险住在自己以前的家。这是二十一日发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四月二十二日。第二天早晨,我开始实施已经制订好的计划,但最麻烦的就是工具奇缺。我手头上有三把大斧头,以及一大堆本来打算跟印第安人做生意用的小斧头。由于要不断地砍削大量的硬木,这些工具已经变得很钝,而且布满了缺口。虽说我这里有磨轮,但是我却无法让它转动起来磨刀,这让我伤透脑筋。我想即使是一个面临重大抉择的政治家,一个要行使生杀大权的法官也不见得比我更劳神。最后,我终于发明了一个轮子,上面配着绳子,可以用脚带动,这样就可以把双手腾出来磨刀了。

    附记:在英国我从未见过这类东西,我至少不曾注意到它是怎样做成的,尽管它是极普通的东西。此外,我的磨轮又大又重,我用了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,机器才运转正常。

    四月二十八日、二十九日。这两天我都忙于磨砺我的工具,磨轮机转动很正常。

    四月三十日。许久以来我就发现面粉已经不多了,现在我又检查了一遍,把甜点心减为每天一块,这种境况令我更加担忧。

    五月一日。今天早晨,我朝海上望去,只见潮水已经降了下来,又看到沙滩上有个比较大的东西,看上去很像一只木桶。我走近一看,果然是一只木桶,另外还有几块从那只大船上散下来的残片,它们都是被最近那场飓风刮上来的。再看那条破船,它仿佛比以前高出水面不少。我检查了一下那只被卷上岸来的木桶,很快便发现,那原来是一只火药桶。但是,它已经进了水,火药被浸得像石头一样硬。虽然如此,我还是先将它朝岸上滚了滚,然后又朝水边走去,走到离那条破船最近的地方,想再搞些东西上来。

    靠近船边时,我发现它的位置的确有了很大变动,本来埋在沙里的船头现在至少抬高了六英尺。至于船尾,自从我最后一次上船后不久就被巨浪打碎,脱离了船身,现在又被海水冲到了一边。本来船尾旁边有一大片水洼,要想到达破船边,须先游过这四百多米宽的水洼。可是现在,水洼里高高地堆着泥沙,只要退潮,就可以从岸边一直走到船跟前。我起初感到十分诧异,后来想到这大概是地震造成的后果。破船经过这次猛烈的地震更破得不像样了,每天总有东西被海浪打下来,再被冲到岸上。

    这个发现使我暂时中断了搬家计划。那天,我便想尽一切办法要到船上去。可惜我发现,船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拿了,因为船的内部已经塞满了泥沙。不过我已经形成了对所有的事情都抱有希望的脾气,就决定尽最大努力把船全部拆下来,因为我确信这些东西将来肯定会派上用场。

    五月三日。我用锯子锯断了一根船骨,这根船骨好像是用来支撑着船的前甲板或者是后甲板的。锯断以后,我便尽自己所能清除那堆已经积得很高的泥沙。但是没过多久就开始涨潮了,我也只好暂时中断我的工作。

    五月四日。我出海去钓鱼,但是钓到的鱼我都不敢吃,我感到有点厌倦了,于是我准备离开这里,但却在这时我钓到了一只小海豚。我那根长长的钓鱼线是用绞绳的麻丝做成的,但是我没有最重要的鱼钩。虽然如此我还是常常都能钓到鱼吃;我把钓到的鱼都晒成了鱼干,然后才吃它们。

    五月五日。我在破船上干活。又把一根船梁给锯断了。然后从甲板上取下了三块松木板,并将它们捆在一起,趁涨潮的时候弄到了岸上。

    五月六日。我继续上破船干活。今天从船上取下来几根铁条以及一些铁器。这种工作是很辛苦的,回来时我已经累坏了,真的很想放弃这种工作。

    五月七日。又回到破船上去,但不想再干活了。却发现自从两根横梁被我锯断之后,这条破船连自身的重量都无法承受了,终于完全塌了下来,一些船板也已经散落在周围,这让船舱的内部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,我朝里面一看,水和泥沙充塞了大部分的空间。

    五月八日。带了一根起货钩去破船,现在的甲板上还没有水和泥沙,这样我就可以用起货钩将甲板整个撬起来。两块长木板被我撬了起来,然后我靠潮水将它们弄到了岸上。至于那根起货钩就被我留在了破船上,因为明天还能用到它。

    五月九日。上了破船后,用起货钩挖开一条通入船内的路,进入船内之后,摸到了几只桶,用起货钩扒开附在上面的泥沙,用海水的浮力让它们漂起来,但我没有办法打开它们。除此之外,我还摸到了一卷英国制的铅皮,凭我的力量能挪动它,但实在是太重了,所以无法搬走。

    五月十日、五月十一日、五月十二日、五月十三日、五月十四日。每天去破船,弄到许多圆木、木板和二三百斤重的铁器。

    五月十五日。我带了两把小斧,把一只小斧的刃放在铅皮上,用另一只去砍,想试试能否砍下一块铅皮,但由于它是在一英尺半深的水里,我竟无法砍掉。

    五月十六日。刮了一夜的大风,受到水的冲击,破船更显得破旧不堪,我很长时间都待在树林里逮鸽子吃,后来潮水上涨,我就没有到破船上去。

    五月十七日。我看到离我这儿差不多两英里的沙滩上,有些被风浪推上岸来的破船的残片,我决定去看个究竟。走近一看,原来是船头的一块木头。可是,它太重了,我搬不回来。

    五月二十四日。这些天来(包括今天),我都在破船上干活。我费了不少苦力,用起货钩把破船的几个地方撬得很开了,撬开之后,一次潮水便将几只木桶和两只水手的箱子浮了起来。可是由于风是从岸边往海上吹过去,风向不对,所以漂到岸上来的只有几块木料和一桶巴西猪肉。猪肉早被海水泡坏,而且浸满泥沙,无法食用了。

    我就这样除了觅食就是上船干活,一直干到六月十五日。在这期间,我规定自己涨潮时外出猎食,退潮时上船干活。经过多日的辛苦劳动,卸下了许多木料和铁器。假如我懂得怎样造船,这些船料笃定能造出一只很好的小艇。此外,我还想尽办法先后弄到了几块铅皮,差不多有一百多磅重呢。

    六月十六日。在海边意外发现了一只很大的海龟,也可以说是陆龟。这是我首次在岛上发现这种动物,我觉得在这个孤岛上这种动物不常见到,是由于我运气不好,并非由于岛上没有;如果我在岛的另一边登陆入住,那么我一定每天能够弄到几百个,不过也不会有很多益处。

    六月十七日。我把那海龟拿来煮,同时在它的肚子里,发现了六十个龟蛋。这个时候,我觉得龟肉是我自出生以来所尝到的最香嫩最鲜美的肉类,因为从我来到这可怕的地方之后,我只吃过山羊和飞禽的肉,除此之外,就没有吃过其他肉类了。

    六月十八日。这些天一直在下雨,我没有出门。这回的雨让我感觉有点冷,身上带了些寒意;按道理来说,在这个纬度上,这种事是非常少见的。

    六月十九日。我病得很重,身子一直在发抖,似乎天气变得很冷。

    六月二十日。整夜都睡不着,头痛欲裂,还伴随着发热现象。

    六月二十一日。全身都不舒服。一想到自己生病却无人照顾的惨状就不禁悲从中来。自从在赫尔市出海遭遇风暴以来,我第一次向上帝祈祷。至于祈祷的原因,祈祷的内容,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,因为我的思绪这个时候非常混乱。

    六月二十二日。身子稍微舒服一点,但是由于生病的关系,还是感觉很害怕。

    六月二十三日。自身状况又不妙起来,浑身又冷得直打哆嗦,接着便是头痛袭来。

    六月二十四日。病情有了很大好转。

    六月二十五日。疟疾来势汹汹;这次整整发作了大概七小时,发冷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发热,这次发作过后身上出了一点虚汗。

    六月二十六日。病情有所好转;但是因为没有食物,我还是带了枪外出,仍然觉得身体很虚弱;尽管不舒服,我还是猎到了一只母山羊,费了很大的气力把它弄回家来,割下了一些肉用来烤着吃;其实我一开始是想煮一些肉并炖点汤的,只可惜我没有锅这类的厨具。

    六月二十七日。猛烈的发作又开始了。我整天在床上不吃不喝,差点渴死。但我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,为自己取了一些水。我想虔诚地向上帝祈祷,却马上感到头晕目眩。等我感觉稍好一些之后又不知道该跟上帝说些什么,只会躺在床上不停地叫:“上帝请眷顾我!上帝请可怜我!发发慈悲吧!”有两三个小时,我什么也不能做,直到发作完全停止。我才倒头睡去,一直到半夜才醒过来。醒来之后,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,但还是很虚弱,而且口渴得要命。房里已没有水,我只得躺到天明,才呼呼睡去。这次睡着后,我做了一个噩梦:我想我是在墙头外的地上坐着,当时正是地震后狂风大作的时候。我看见一个人从一片乌云中降下,带着火光降落到地面,他周身像火焰一样闪亮,我只有硬撑着才能看他一下。他的面容狰狞可怕,无法描述。当他的脚落到地上时,大地都震颤了,就像先前地震时一样,我觉得空中都充满了可怕的烈焰。

    他落地之后,立刻向我走来,手中拿着一根长矛,一副要杀我的样子。当他走到离我不远的一个高坡上时,开始冲我说起话来。他说话的声音极其可怕吓人,实在无法形容。他对我说的话,我只听懂了一句:“既然发生的这一切都没能使你悔悟,现在就要你去死!”他边说着边举起手中的长矛,向我杀将过来。

    任何人如果今后有机会读到我的这段记录,就一定会想到,当我面对这样恐怖的梦境时,心中的惊惧是多么的难以形容,虽然只是一个梦,但却是一个可怕的梦。即使在我苏醒之后,心里很明白它是一场梦,但是遗留在我脑海里的可怕印象始终无法抹去。

    唉!我其实是一个没有什么善恶观念的人。这八年以来,我一直都在过着那种水手的罪恶生活,并且一直和一些与我一样罪大恶极且不相信上帝的人混在一起,在我幼年时曾从我父亲那里得到的仅有一点的良好教养也早已消失。这几年来,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敬仰过上帝,当然也没有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。我本性愚蠢且善恶不分。与大多数水手相比,我算得上是一个邪恶之徒:冷酷又无情,轻率而又粗鲁莽撞,危难中也不知道敬畏上帝,遇救时更没有对上帝感恩。

    从我前面那些自述中,读者可以看出,迄今为止我已经遭遇过各种灾难,但我从来没想到这一切其实都是上帝的旨意,也从来没想到这一切其实都是对我所犯罪孽的惩罚。也可以说是对我违背父亲的教导,对我那些深重罪行,以及对我罪恶生涯的惩罚。最初我不顾一切,在非洲荒凉的海岸边行驶时,我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遭遇,从来没有祈祷上帝能够指引我航向,从来没有祈求上帝能够保佑我远离危险,让凶猛的野兽以及残忍的野人没有办法袭击我,而这些东西显然就出没在我的四周。但很遗憾的是我偏偏没有考虑到有上帝或是天意这些因素;只是像一头凭借本能行动的畜生,固执地只凭一点常识横冲直撞、我行我素,而实际上,我的各种行为完全与常识行动搭不上边。

    当初,那位葡萄牙船长将我从海里救起来的时候,他对我仁慈慷慨,公平公正,我却完全没有想到要因此而感谢上帝。当我又一次遇到船只失事,差点淹死在海里时,我还是没有悔恨之意,也没有把这看做是上天对我的判决。那时我只对自己说,我真的很倒霉,天生就如此不幸。没错,当我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时,发现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淹死这个事实的时候,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狂喜油然而生,如果借助上帝的仁慈,这种喜悦之情可以化作一片感激之情。可是,这种狂喜很快就转变为一种平凡的快感,仅仅只是高兴看到自己还活着,仅此而已。这个时候的我绝对没有扪心自问,只有我没有被淹死是不是上帝的特殊恩典;为什么上帝只让我一个人死里逃生,其他人竟然无一生还;为什么只有我独受上天的青睐。我的高兴就像那些普通水手一样,当船只失事后逃命上岸来,喝几杯潘趣酒高兴高兴,过去后便也忘记了,我生来就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甚至到了后来,经过认真的思考,我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切实的认识:我被抛在怎样一个可怕的地方,这里远离人类,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。即使这样,但一想到我还能勉强生活,不会因饥饿而死,我的所有痛苦感觉都消失了。我的心情开始怡然轻松起来,投入到各种维持自己生存的各项工作中,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烦恼了,不把我的遭遇看做是上帝对我的裁决,也不把它看做是上帝对我的惩罚。是的,我的脑子里很少有这样的想法。

    我在前面的日记里曾经提到过土里长出谷子的事。那件事,开始对我颇有影响,让我深受感动,觉得那是神意的作用。可是,当我一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,对那件事的所有感触便很快淡忘了。这一点,我前面已经提到。

    再说地震,这应该是大自然中最为可怕、与冥冥神力最相关联的现象了,可我也只是在最初惊恐战栗的瞬间想到过上帝及其神力,地震一过,那些印象又随即消失了。我还是那样,既不觉得有所谓的上帝,也不觉得我所处的可悲处境是出于上帝的安排,好像我一直生活得十分平安富足似的。

    但如今这场大病,死亡的悲惨境遇渐渐在我面前清晰起来。由于病痛,我精神极度颓丧;由于发热,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。这时,我那已泯灭很长时间的良心开始苏醒,并开始责备我过去的生活。在此之前,我已经用不可饶恕的罪恶惹得上帝给我严厉的惩罚,对我如此严酷,用这种类似报应一般的手段来惩罚我。

    这样的观念,在我生病之后的第二天以及第三天,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压力。那时的我在发热以及良心谴责的相互攻击下,只能勉强发出几句类似祷告一类的话,虽然这些话不能算作是一种出于至诚的心理的祈祷,只能当做一种面临恐怖和受难时的呼救声。这个时候我的思想极其混乱,我深深地感到自己是有罪之人;一想到自己将要在这种不幸的状况下死去,恐怖的影子便充满了我的脑子。在这种心灵混乱的情况下,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,只是重复地喊着:“上帝啊,我很不幸啊!如果我病了,一定会因为无人照料而失去生命,这怎么得了啊?”说完这些之后我的眼泪夺眶而出,半天说不出其他话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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